干活,那喀吱声隐伏下去,没有了,但出现了玉米杆被碰撞的声音。他用眼角余光瞟了一下,只见一个女人背着背篓从棚里出来。他立即认出她是玉财堂菊花。菊花边走边摘了几个大玉米棒扔进了她的背篓里,他气得鼻子里一哼,显然,她这样做是经过了默许的,也许这是交换的条件之一。棚子内接着出来一个男人,他装着没看见,埋头干活,他的老脸皮一阵发烧。他没料到,一贯老实木讷的玉山也会干出这种事。他狠狠地抽动藤叶,不意将几根薯藤扯断了。
“爹,你来了?”玉山站到他身边,声音居然不慌不忙。父子俩埋头一阵猛干,都不言不语,好像憋着一股劲。陶秉坤渐渐有点顶不住了,扭头瞟瞟满头大汗的儿子,心中的羞恼不觉平息下来,代之以深深的怜悯。老二命运多舛,吃苦太多,可他最顾家,在外面赚几个铜板,回来就如数交他。他正值壮年,“三十如狼四十如虎”,你让他如何熬得住?儿子打单身,当爹的没尽到责任呢。
陶秉坤心里平和了,边翻薯藤边说:“玉山,我跟你娘商量过好多次了,还是要帮你讨个堂。”陶玉山头也不抬:“爹,我命里注定没有,我不要。事不过三。为讨堂我已受尽了气。”陶秉坤说:“爹晓得你是个老实人。”玉山说:“我就是吃了老实的亏。”陶秉坤说:“就是吃亏,也还是当老实人好,欺负人的人,最终要遭报应。玉山,为人还是不要让人说你的是非戳你的背。”玉山说:“你是怕有辱门风,丢你的脸。”玉山的口气令陶秉坤一怔,正色道:“我这老脸要什么紧,做人就要有人样子,该老实时就要老实,不能为图一时快活,就欺负人。”玉山直起腰,梗着颈根直通通地道:“爹,你怎么晓得我欺负了人呢?就是欺负了,又有什么奇怪的?只许别人欺负我,就不许我欺负别人么?!”
三天后幺姑摆了四桌酒席,给陶秉坤做六十大寿。来的除了秋莲娘家亲戚外,还请了村里各户的家长,当然还有陶秉贵一家,这是唯一的一个近亲了。人们轮番向陶秉坤敬酒,说着恭喜寿星的吉利话,气氛十分热烈。酒席散后,幺姑在堂屋桌上点亮大红蜡烛,摆上寿果,让陶秉坤坐在屋当中,接受儿孙们的叩拜。每个叩头的晚辈,都得到了五角钱赏赐。但这一切并不使陶秉坤感到快活,脸上维持着礼节性的微笑,内心却是一片惘然。
忙到深夜,他懒懒地上了床,打开窗,凝望着峡谷上空那一弯残缺不全的月亮。
幺姑说:“秉坤,人们都说,这是自二叔公去世以后,做得最热闹的一个六十大寿呢!”
陶秉坤嗯一声,凉凉的夜风拂到了脸上。
幺姑吁一口气:“总算,了结我一门心思。秉坤,我看得出来,你心里有些不快活,我晓得,寿虽祝得好,可美中不足的是缺一个人,缺玉林……”
陶秉坤否认道:“我根本没想到他。”
幺姑问:“那你想什么?”
陶秉坤关上窗,颓然倒在枕头上:“我就想到,我老了。”
这年花朝节前夕,陶秉坤意外地收到陶玉林来信。信是小淹邮政所的邮差托人带来的。他第一个念头就是:这孽子到底没有拗过他,向他低头啦!长方形的牛皮纸信封,“陶秉坤大人台鉴”几个字格外醒目,字有点草,他想玉林在写到父亲的名字时肯定有些慌张。父亲在儿子面前永远是具有威严的意味的,即使只是一个名字。全家人都聚集拢来了,都眼巴巴地盯着那信,他却有意地迟迟不肯拆它,他在玩味它的同时做出不屑的神情。
玉田说:“爹,你快拆开看看吧!”
他头一扭:“要拆你拆吧,哼,出去十几二十年,才晓得写封信回来!”
玉田就迫不及待地撕开信皮。一帧照片从里头掉了出来,玉田捡起瞟一眼,叫道:“爹,娘,三弟成亲了!”
除了陶秉坤,全家人的脑袋都嗖地凑到一块去了。幺姑拿过相片,边看边抹眼泪,又哭又笑,看了一阵才递给陶秉坤。照片上,陶玉林穿着笔挺的军服与一个穿旗袍的年轻女子并肩站着,脸上笑得十分得意。陶秉坤不得不承认,他这位孽子很有几分英俊威武,与这位漂亮的女子十分般配。他刚看两眼,相片又被幺姑拿过去了。这时玉田掏出了信笺,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。原来信不是单独写给父亲的,而是写给全家的,一开头就把所有人都称呼到了。陶秉坤就想:这孽子还不是那么服气呢,拉不下面子呢。信是以陶玉林和他的新婚妻子钱丽娜两人的名义写的,向家人问过好后,告之他们是春节结的婚,现在住在汉口,因陶玉林的部队驻扎在那里,玉林如今是国军的少校营长,由于军务繁忙,无暇回家探望家人,以后尚有空闲,定偕太太回乡省亲。信里并没有特别写给父亲的话,不过,他还是不敢忘记这个家,如今成了亲,也算他修成了正果,但愿这位叫钱丽娜的洋派太太能管束住他。陶秉坤心里渐次开朗,堵塞在内心深处多年的块垒似乎在慢慢化开。
玉林伉俪的来信一连几天都是全家人津津乐道的话题。幺姑和秋莲几乎每日都要对玉林堂的五官、旗袍和高跟鞋热烈地讨论一番。幺姑还禁不住猜测,这位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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